展覽評論：【輕聲問，看我那不合時宜的自在 】 展覽《不適者生存？》的差異政治宣言與精神核心

撰文 : 胡鐘尹 Jungyi Hu

「I am what I am
我永遠都愛這樣的我

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我喜歡我，讓薔薇開出一種結果

孤獨的沙漠裡，一樣盛放的赤裸裸」 張國榮 《我》歌曲

如果把藝術的生態，看作是一種不斷驅動的內循環與議題的冲積平原，伴隨著創作心靈燭火的燃燒與時代的潮流。那麼，我們便會看見，這個「流」便是由眾多目光與差異觀看，匯聚成的一條認知之流，藝術家在完成自我的同時，也完成他人的未言之言，並由這種差異解讀的平等政治中，回到共同認識的社會基礎。

蔡草如 TSAI Tsao-Ju（臺灣 Taiwan）《工地》The Construction Site 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 沈暐翃 攝影

 

展覽《不適者生存？》可視為一種對什麼是合乎社會裡主流意識的個體? 什麼樣的表現符合藝術表現的政治正確？的柔性反問。

展覽透過「時代典藏」與「新聲創作」的平等陳列，去討論眾人看見的「跨界」以及「異質」實為建立在一種殊途同歸的生命起點、建立在所有人「共同生活」的介面上，討論如何以一種平常心的狀態，連結差異所構成的多元價值與共同體。

如我們在看待「原民性」時，提出的本身即是一種帶有符號化的觀看視角，對其產生一種「特殊」背景與「特殊」文化的解讀，皆來源一個主體相對位置的判定與認知。就個體而言，原住民藝術家不過是透過藝術表現，展現他們的生活、世界以及精神狀態而已。

例如這次展覽中的 東冬・溫侯(Dondon HOUMWM) 的《來處歸地》 表演性創作，在美術館展外廊帶來的儀式現地演示，伴隨著口簧琴、歌謠舞蹈及男扮女裝的扮相，重拾古老太魯閣族語「hagay」描述兼具男性與女性氣質的人的「性別非角色化」認知，討論部落文化發展在經受歷史中的文化殖民與現代化進程中，如何在今日回應自我及溯及本源。

東冬侯溫現場演出，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蕭艾 攝影

布拉瑞揚舞團 (Bulareyaung Dance Company) 的《#是否》則將台東部落唱「卡拉ok」的日常經驗與氛圍，擴大為一種群眾參與的演唱會，讓舞台成為廣場空地。背景牆上的字跡，宛如是學校舊木桌椅與火車站公廁出現的，用立可白與美工刀留下的心情小語及消遣文字。以「展示日常」共鳴出群眾的青春共同記憶，也療癒每個渴望被看見的心靈角落。

布拉瑞揚現場演出，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沈暐翃 攝影

研究性別政治的思想家-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在《性別麻煩》(Gender Trouble : 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曾言：「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之間是沒有區別的；”生理性這個範疇本身就是社會性別化的範疇，充滿了政治投資，被自然化了卻不是天生自然的。」

因此在社會發展的形態上，性別的刻板印象往往來自於它的功能性帶來的好處，以及權力關係驅使的一種宰制慾。

席德進 SHIY De-Jinn（臺灣 Taiwan）《中國節日》Abstraction(№21) 圖版 : 多元成展提供_ 沈暐翃 攝影

林壽鎰的《吸菸小姐》和 歐靜雲的《蜜月旅行》、《小仙女的瑕疵》可視為生理性別的既定印象翻轉的一種宣言，在一種氣質轉變中揭示個體的內心世界，與欲以表現的個人姿態。

林壽鎰 LIN Shou-Yi（臺灣 Taiwan）《吸煙小姐》Lady Smoking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 沈暐翃 攝影

歐靜雲 OU Jing-Yun（臺灣 Taiwan）《蜜月旅行》Honeymoon 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 沈暐翃 攝影

歐靜雲 OU Jing-Yun（臺灣 Taiwan）《小仙女的瑕疵》Blemishes of Fairy 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 沈暐翃 攝影

事實上性別偏見、疾病以及苦於生存結構中的人，他們受到的差異暴力，在歷史中歷歷在目，從 約翰·湯普森(John THOMSON)的《纏足與天足》、黃子明的《台籍慰安婦的心情面具》於其團體心理治療期間拍下的過程照片，侯聰慧的《龍發堂系列》展示的角落與真實生命，亦如陳界仁《殘響世界》描繪樂生療養院生，他們發出的微弱聲音，以及被殘酷遺忘的事實。以及陳漢聲《是青春》作品中透過翠芽的抽動、乾淨無瑕的金屬表面、粉色萬年青剪影及母親思念的字跡，紀念葉永鋕的生命故事，以及渴望被理解的靈魂。

謝鴻均 SHIEH Juin（臺灣 Taiwan）《裝粧/粧裝》Make Up / Up Make 圖版 : 多元成展提供_ 沈暐翃 攝影

黃子明 HUANG Tz-Ming（臺灣 Taiwan）《臺籍慰安婦的心情面具》Masks of Misery: Forced Taiwanese Army Prostitutes 圖版 : 多元成展提供_ 沈暐翃 攝影

薩瑪．柯塞姆 Samak KOSEM（泰國 Thailand）《在墓地的羊》Sheep, Sheep at the Graveyard 圖版 : 多元成展提供_ 沈暐翃 攝影

陳漢聲 CHEN Han-Sheng（臺灣 Taiwan）《是青春》When I was a Child (局部) 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沈暐雄 提供

他者哲學家-列維納斯（Emmanuel Lévinas）討論了，人的存在應是由一種關係性中被認識，首先是意識到有一個他者與我的他異性，才構成主體認識自我的可能性。但在認識到這種差異時，同時以又承擔起了對於他人生命的倫理責任。

他者是一個「他人」，一個活生生的人，以一張象徵著獨特差異性與表情的「臉」(visage)，介入到你的生命中，一個生命同一性中存在的差異。並且他提到了，在個體與個體之間，臉的「面對面中，自我既沒有主體的優先地位，也沒有憑在體系中之位子而得到界定的物的地位；自我是申辯，是為自己的(pro domo)話語，但這是一種在他人面前的辯護的話語；他人是最初的可理解者，因為他人可以為我的自由做辯護，而非從我之自由那裡等待某種意義給予(Sinngebung)或意義。在創造的情形中，自我是自為(pour soi) 而非自因(causa sui) 。」

許維穎 HSU Wei-Ying（臺灣 Taiwan）《Alizarin Gown》 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沈暐雄 提供

論述存在應是從一種外在性來解讀，而這種由多元價值與視角構成的同一整體，也與《不適者生存？》的策展精神不謀而合，不是為了激起憐憫，而是在一種開放社會中，差異不應視為一種政治主張而在權力上壓迫他者。

列維納斯再說：「如此一種外在性在他人中敞現，遠離主題化。然而它之所以拒絕主題化，從積極方面看，那是因為它是在一種自我表達的存在者內產生出來的。」【註1】

郭品君 KUO Pin-Chun（臺灣 Taiwan）《(´▽`ʃ在末日來臨之前♡ƪ)》、《✧*｡(單身KTV)✧*｡》 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沈暐雄 提供

亦如已故港星張國榮的歌曲《我》開頭唱的：「I am what I am
我永遠都愛這樣的我」唱出的是自我的獨白，以及渴望他人理解這個自我的心聲。 以標示獨特自我打開世界的創作表現，有如：郭品君的作品《（´▽`ʃ在末日來臨之前♡ƪ）》，《✧*｡（單身KTV）✧*｡》以一種自我檔案化的紀念式表現，展示迷因(Internet meme)的景觀化，由一種恰似網絡世界中「進入直播主的私領域」小世界，轉向面對大眾，打開一種世界連結與語言溝通的途徑。

維卡．基辛鮑爾 Vika KIRCHENBAUER（德國 Germany） 《縫隙的無題序列》Untitled Sequence of Gaps 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沈暐雄 提供

揭開隱藏的個體歷史與暴力的面向，如：維卡.基辛鮑爾(Vika KIRCHENBAUER)回溯童年參與「女巫節」的奇特經驗創作的作品《縫隙的無題序列》在節慶典故中發現的中世紀獵巫傳統，對照人們的狂歡景象，形成一組約定成俗的弔詭又隱含暴力的疙瘩感知。 個體，在歷史的時間構成向度裡，無奈地成為形塑歷史的手段。

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沈暐雄 提供

 

什麼事情，需要不斷被提醒？

不適者的界定，可能來自於外在的，對主流意識的不相容，也可能來自個體感受到自身差異的尷尬與自我懷疑。

事實上在今日乍看是開放社會的狀態中，「開放」仍有可能創造更多的部分「封閉」，原因在於「開放」能夠極大程度的允許發展自我意識，而在自我意識的膨脹下，越容易發展成帶有優越感與成見的權力意志，更容易落入一種認知決定論的封閉系統中，希臘哲人亞里斯多德（Aristotle）說：「人在本性上是一個政治的動物」便明晰的表達人類社會首先是群體共生的，意見的統合與治理便產生了政治的型態與意識形態。

2019年台灣通過《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同性婚姻合法化，以及原民藝術家，撒古流・巴瓦瓦隆（Sakuliu Pavavaljung）提名為代表台灣參加59屆國際威尼斯雙年展，兩個事件，都可視為組成這個共同體中的獨特個體族群，原民＆LGBTQ+ 從以往的非主流觀點，轉變為一種大眾共識的討論，但實還有更多的族群與聲音需要被聽見，《不適者生存？》展現的差異政治精神，便在於提出，人們不再需要主義與系統區分，來為自身的立場辯護，或者至少應該淡化其權力意志的表現。提供藝術創作的內在力量，始終得來自於對於自身差異的肯定，以及對真實生活的再認識。

《不適者生存？》展現的差異政治精神，便在於提出，人們不再需要主義與系統區分，來為自身的立場辯護，或者至少應該淡化其權力意志的表現。提供藝術創作的內在力量，始終得來自於對於自身差異的肯定，以及對真實生活的再認識。

圖版: 多元成展提供_沈暐雄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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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 列維納斯（Emmanuel Levinas）著 , 朱剛 譯 , 《整體與無限》,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 2016 , 頁281–282、285、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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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資訊

展覽名稱 《 不適者生存？Survival of the Exceptional 》

策展人 : 劉星佑 Liou Sing-You 、游量凱 Yu Liang-Kai、 蔡明君 Tsai Ming-Jiun

展覽時間 : 2020/12/29 10:00 ~ 2021/06/13 18:00

展覽地點: 台南市立美術館_二館
展覽區域: 2館3樓展覽室K、2館3樓展覽室L、2館3樓展覽室M、2館3樓展覽室N
美術館地址 : 臺南市中西區忠義路二段 1 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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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草農/藝團 Walking Grass Agriculture

>> https://www.facebook.com/wgagriculture/

成立于2014年，為一視覺藝術、設計和策展團隊。強調駐地體驗與觀察，對於民藝的學習、遷徙與生成充滿興趣，結合地誌學、考現學與物質文化的研究，轉化農事經驗，形塑自己的藝術方法。近年來關注生態環境、都市變遷與性別議題。創作曾獲臺北美術獎優選，曾參展於法國龐畢度、泰國Ne’-Na Contemporary Art Space、臺北市客家文化主題公園、麻豆糖業大地藝術祭等。曾策劃展覽於國立臺灣美術館、駁二藝術特區、香港牛棚藝術村、曼谷雙年展、臺北數位藝術中心等。並於臺北當代藝術館共同策展2019年「街大歡囍」、2017至2019與濕地共同策劃「條通藝術祭」、並獲文化部107 年「文化部扶植青年藝術發展補助」舉辦第一屆「農閒藝術節」。

多元成展 Coexist Exhibition

>>https://www.facebook.com/coexisthibition

「多元成展Coexist Exhibition」是一個關注當代藝術中性別議題的策展單位，透過展覽、國際交流與單位媒合，以每年至少執行一檔實體展演，召集關心性別與平權的藝術家，以及願意在性別政治議題下被討論的作者與作品。期許透過實體策展，以藝術推廣，並書寫台灣當代藝術脈絡中，性別政治的觀點。期許看見並包容更多的個體差異。曾策劃展覽，包含2015年國立臺灣美術館數位方舟「你雙眼合上我滅亡」、福利社FreeS Art Space「見光死？」，2016年南海藝廊「不踰矩」，2017年伊日藝術「今天不回家」，2018曼谷雙年展Tentacles展區「因性稱異」，另於2017年至2019年三年期間與濕地合作，連續參與並策劃「條通藝術祭」的展覽，包含「新月球大飯店」、「口嫌體正直-鼻句系罔口愛」、「一夜十輪」。2019年與駁二藝術特區合作，規劃「愛老虎油」展中展「愛情產業鍊」。2020年，臺南市美術館「不適者生存？」為第十個實體展覽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