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的臉龐、無辜大眼、富有幻想的情節」,是劉慧中作品給人的第一印象,畫面中纖細的人物,極具藝術特色,而且想像力非常豐富。

在當代藝術市場中,這種甜美又奇幻的作品,可以預期是台灣畫廊與買家都受歡迎的鍾愛之物。然而,我們必須對藝術家的創作進行剖析,理解細部的創作脈絡,因為這些系列繪畫並非憑空而生,甚至與他的生命經驗有關,我們先從生平經歷出發,接著從這次展出的系列作品加以說明。

 

採用「多點透視」構圖的獨立藝術家

慧中是科班出身,從小就讀美術班,一直到大學藝術學院畢業,都受專業繪畫培養而成。他的視覺透視、技法表現都在水準之上,作品不管在空間經營、人體表現都掌握得恰如其份,尤其美術學院時期開始表現「多點透視」的構圖,讓觀眾的視覺能悠遊其中,畫面幾乎沒有不合理的透視破綻,足見多年繪畫功力之深。

大學畢業後,他選擇到西班牙留學,並取得塞維利亞大學的碩士學歷回國。這段在歐洲的創作經歷,帶給他更多自由和靈感,在西班牙當地持續以「大尺幅」、「連拼式」的繪畫作品為主,展示駐村期間探索藝術的豐厚成果。這期間完成的作品—《叢林》可說是代表作,以鳥身人面的希臘神話怪物「賽任」(Siren)為靈感,畫出具有豐富想像力的瑰麗創作。

「賽任」是上古神話的海妖,又可稱為美人鳥,外型被描述為少女的模樣,具有美妙的歌聲,會引誘過往船員,是情慾與死亡的象徵。藝術家以一貫的浪漫畫風,改寫歐洲畫家以海妖吸引船員入海的經典場面,相反的,他以濃密的森林取代大海,畫面俯視都是欣欣向榮的花朵和蝴蝶,更像是歌頌自然的生命力。同時畫出賽任幼童和少女的神態,破殼而出的雛鳥和熟睡人體,更像是在母體懷胎十月而生的模樣。若以風格分析,與目前當代青年藝術家常以卡漫、可愛的創作類型相比,作品脈絡的出發點可說是南轅北轍。劉慧中雖然受到動漫的啟發很早,但其創作風格的獨立性,更值得我們注意這位藝術家思考的方向與差異。

他的繪畫受到幾位藝術家的影響很深,例如藝術家leonor fini、Henry Joseph Darger Jr.,或是他喜歡的jonas burgert。在空間構圖和畫風上,都可看見藝術家作品的「繪畫語言」近似的表現手法,在空間佈局和人物形體的刻畫,都有「超現實主義」的氛圍,也展現強烈創作意識。

 

藝術家的「場景」、「人物」、「道具」

慧中的作品形象「青少年」與「幼童」的人物出現比例極高,早期的作品就可看出端倪,如《甜蜜的傷害》(2012)、《蝶戀花》(2015)、《悄悄話》(2017)到近期的作品發表,無一不是圍繞這兩類的形象出現。這些形象宛如是藝術家的自畫像,但劉慧中認為,這更像是他所操控的「演員」,他反而是幕後的操偶師,在其創造出來的視覺圖像,上演奇幻劇情,其中的橋段與故事,更多來自生命體悟的反芻,以及對於社會黑暗面的批判精神。

在作品背景的規劃上,多選擇自然、森林與花田出發,場景因藝術家錯置的空間配置,觀眾在瀏覽的過程中,可以展開多種故事的發展軸線。依循多年的繪畫基礎,藝術家一筆一畫的細心調整,以及個人謹慎、追求完美的性格,這無數次的調整與修改,造就視覺動線的構圖合理化,讓觀者可以被吸進作品的魔幻之術。接著畫面人物就是他所操控的「演員」,他熱衷少男少女的形象,有著娃娃般的神情和肢體動作,或是無明顯性別的嬰幼童,都是畫中常見的固定人物。小孩的形象從孩童、學齡前、強褓中的新生兒,甚至到胚胎,都不時出現在畫面中。

藝術家的人物皆柔美蒼白,甚至冷漠空靈,同時都有巨大的深邃瞳孔,好像可以洞悉世間一切醜惡。最後作品畫面都會填滿許多「靜物」,這些靜物都是演員的「道具」,目的都在勾勒藝術家想要表達的「劇情」。

例如許多種類的花卉和蕈菇,這些靜物都與生命的意象有關,各色的品種、顏色和盛開的形象,視覺上充滿生機盎然,也是藝術家刻意打造的「溫室」,他營造一種「非現實」的世外桃源。

另外巢卵、螺貝、果實和星球,都有強烈的暗示,畫面中的各種道具和人物,都在表達他看待世界的方式,同時也反映了思考和觀點,讚嘆生命誕生的奧秘和內在潛意識的心理狀態。

慧中曾經在自己的創作論述中提到:「畫圖對我而言是一種紀錄、另一種的語彙,用寫實方式所畫之物代表真實,半具象則代表虛幻或飄忽不定的非現實。」

確實他的作品擺盪在現實與虛幻之間,給人一種視覺愉悅與審美,也透過文字論述說出構圖目的與內心感觸,他企圖結合多種符號,像煉金術一樣創造生命,同時營造詭譎的氛圍;以超現實的手法,在畫面隱藏些許恐怖和神秘感。把自己的風格視為童話寓言的敍事手法,但也不否認絢麗的畫作下,反應他看待現實社會的陰暗面,隱藏殘酷的一面,也帶有反烏托邦之意。

身為青年藝術家,慧中同樣會面對現實的考驗,他的創作讓人感受到的是濃厚的「孤獨」感,藝術家企圖在藝術世界找到共鳴,並出現能理解其創作內容的伯牙與子期,這種心境上的寂寞才是造成痛苦的來源。因此他將人物化作高冷的旁觀者,以擬人的主題來表達現實的處境,並且透過繪畫來紀錄人生,在這次參展的作品中,以《異鄉客五部曲》系列,訴說近期的生命經歷。

 

異鄉客的心路歷程

《異鄉客五部曲》反應現實生活的忙碌紛沓,並帶有啟示錄的意寓,來討論破敗美學與社會荒誕,同時也藉由人物與自然環境的交流,闡述人類秩序與自然生態的關係。

《雲遊者》藉由騎乘蜂鳥的異邦遊客,在寸草不生的大自然中採食,探索未知的生命體;《異世花園》描繪某個星球世界,一個生命漫步在舊文明的建築遺跡中,正在觀看這世界的一切;《絮語大地》畫出一位沈睡在森林裡的女子,身邊的場景猶如南柯一夢,漫飛的人面金魚和蕈菇,像是靈魂出竅漂浮其中;《被遺忘的嘉年華》以頭戴頭骨的人們,像是在慶祝祭典遊行,坐在海螺上的花面女性,似乎隱喻「以花獻祭」的犧牲之感;《如歌歲月》是描繪在沙漠中的綠洲,以開滿花朵世界的一張床墊為主軸,在畫面中央是貝殼和鳥蛋,似乎在暗指等待孕育生命的溫床。

《異鄉客五部曲》以青年繪畫創作者的生命經驗,展現對於藝術創作的追求。作品真實揭露藝術家的心路歷程,畫面所建構的圖像,皆是他細心著墨的設計之作。《異鄉客五部曲》看似輕描淡寫,卻是最深刻的內心獨白,同時,繪畫向來都不是他逃避現實的「理想之地」,反而是顯現內在情感的真誠之道,靜靜看待世間的美麗與殘酷,體現他自我對於藝術的觀看對照方式。

 

扭轉未來的藝術之路

這些元素讓《異鄉客五部曲》系列既絢麗又神秘,雖然作品畫面豐富,但仍有些許孤寂的韻味,但也就是如此的衝突對比,造就作品的韻味與大眾截然不同。筆者喜歡他在畫面的人物處理,尤其神情和眼神的描繪,他有種孤芳自賞,但卻不流於高處不勝寒的驕傲,藉由多年的繪畫訓練,熟稔西方的透視構圖,也習得東方的水墨空間佈局,各種技法的游刃有餘之下,藝術家將此系列又帶到另一種藝境的開拓,同時也再次確定藝術家個人風格的定位,其人物與「場景」、「道具」的相互配置,產生獨一無二的「高冷華麗」。

劉慧中帶給我們許多視覺震撼之作,但世人總以為這種甜美浪漫的風格,是藝術家耽溺的頹喪風格,《異鄉客五部曲》以「遊歷」來比喻自己對人性社會的觀點,技法已經爐火純青,但畫中人物卻給人十足的「疏離感」,這種美卻冰冷的意象,來自於藝術家的刻意之作,也間接透露作者有意突顯「自我」與「社會」的分離,暗示藝術創作不與社會僵化的制度並存有關。

其實,在藝術道路上,藝術家對於自我要求的標準相當嚴格,有點近乎苛求的態度,在眾多現實和社會的考驗之下,他追求「繪畫」的精進堅持,反而是藝術家最後保護「繪畫價值」的唯一手段。

如果青年世代的叛逆和天真,來自於世道的沉痾與無奈,透過《異鄉客五部曲》的觀察,藝術家應對的方式,就是建構自我肯定的態度,甚至竭盡所能的讓作品臻於完美,在過份嚴苛的現實生活下,可以開出屬於自我的美麗花朵,這些盛開的花就是藝術家可以呼吸的時刻,也是自由意志的展現。

劉慧中的藝術堅持是否能贏過社會現實的拉扯還不可知,但繪畫就如同魔術方塊一樣,面對現實的許多考驗與轉折,期許努力不懈的嘗試、繪畫的不停修正,未來可以深入探索,並找出屬於自己清晰且完整的每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