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康家, 收錄於《2016鴻梅新人獎巡迴展作品集》
一、探討生物間的生存需求與關係
梅丁衍認為藝術圈普遍對政治冷感,這是長期美術教育錯誤的結果。他認為藝術與環境有緊密的關係,過度標榜象牙塔的藝術,那是因為戒嚴統治政策,政府刻意排除帶有社會性議題的藝術。【1】
【1】摘自梅丁衍2014 年個展「尋梅啟示 1976—2014 回顧」創作論述。展覽2014.5.17.—8.17. 於臺北市立美術館。
林庭如早期的創作從個人生命經驗來描繪,自我的對話與人際關係的反省,然後,在研究所期間的創作,從社會與環境之中來對話,突破了「出世」個人心靈的對話,如〈那一顆,還在嗎〉,走入了「入世」的社會反思,並與社會對話、提問。在「大逃殺」系列中,看到創作者對於環境與社會的關心,我們對於生態保育的忽視,漠視了工業發展對於我們環境的破壞而造成生態的浩劫。創作者對於環境議題並沒有批判,而是提出質疑與問題,進而讓我們去思考:到底誰才是地球上的強權?真正弱勢者是誰?是誰在迫害地球上的物種?
最可怕的是人類還是氣候異常的現象?「保育動物」對人類是必要的嗎?人類只在乎自己關心的「寵物」,對一些與自身毫無關係的動物,選擇迫害或虐殺,沒有思考這樣的行為會對環境生態造成怎樣的影響?因為人類的行為只為了短暫的功利與背後龐大的利益。
藝術家林庭如表示:「誰才是最可怕的存在?什麼是最可怕的災難?畫面以曖昧的手勢,給觀者想像,沒有提出固定答案。」【2】
【2】摘自林庭如 2016年2月6日的訪談。
在林庭如的作品中,她沒有給予人類行為標籤,而是讓大家去思考:因為每個人的立場不同,而選擇、採取的行動都不一樣。就如同,當你在路邊看到一隻流浪狗,你會怎麼做呢?有的人會摸摸牠;有的人會拿東西餵牠;有的人視而不見;有的人覺得很臭、很髒,迅速逃離;有的人很討厭流浪狗,選擇驅趕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如同,每個人面對「環保議題」,每個人的反應和態度也不同。在林庭如的創作中,藝術家沒有給予明確的行動,在日常生活當中,每個人因為喜好、興趣或立場的不同,從生活的出發點不同,看待動物的感受也就不同,這正是藝術家在創作中想要表達的立場-提出開放性的思考、自由的態度。這些動物的智商如同人類幼兒,人類卻無法以看待幼兒的同理心面對動物,創作者並沒有批判,而是藉由觀者自己的位置不同,而有不同的思考:從日常周遭的經驗,來思考動物生命的價值,我們是否能設身處地為動物的立場而思考?是否能用同理心站在動物的處境?而設法處理、解決物種的未來與困境。
藝術家認為,如果給予人類特定的標籤,這樣反而失去了畫面的思考想像,好像人都是資源的獵奪者,去否定所有的人類,畢竟世界上還是有少數動物保育團體、人士在維護環境生態,創作者反而給予一個空間的想像,讓觀者去解讀與詮釋。
人類需要獵捕這些動物才能生存嗎?人類為何要迫害地球的物種?這些物種對人類而言是必需的嗎?對人類而言,這些資源掠奪與資源開發是有必要的行為嗎?這些都是藝術家在創作中提出的質疑,也讓觀者藉由保育類動物的出現去思考,這些物種存在的「生命尊嚴」,進而對「他者」的省思。而真正讓人恐懼的是什麼?對於許多小昆蟲而言,「螳螂」是最可怕的生物,對於有些人來說,「螳螂」或其他昆蟲也感到害怕,每個人、每種動物對與自己恐懼、害怕的東西不同。但,觀看全部的生態體系中,誰才是最可怕的存在呢?螳螂或許是昆蟲界的破壞者,但對整個生態系的平衡,是如此嗎?那,真正讓人恐懼的是「人心」嗎?
透過生態女性主義的立場來思考,我們可以理解「他者」如何被壓迫、宰制與殖民。然而,林庭如作品中的物種,「牠」只是一個象徵與暗示:他者與弱勢的處境與位置,如〈大逃殺 5〉,人類對於弱小的物種進行迫害,而得到金錢上的利益,藝術家的提問:人類是否有需要這些稀有物種才能生存?
人類總是以「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來思考,人類認為的害蟲或是猛獸,牠或許是生態鏈的一環,而真正破態生態體系的又是誰?藝術家提出的疑問,讓觀者去思考人類在生態體系中的位置。人類對環境的迫害,而造成生態的反撲,而承受這些災難的又是誰?而人類認為,危害環境的害蟲、動物,其實是維繫生態鏈平衡的關鍵物種,而人類才是真正迫害者。
郭明福(1950-)認為:「會感動別人的畫作,一定要先感動自己;而感動自己的要素均源自生活的體驗。」【3】
藝術家林庭如的創作,源自於生活的感受與體悟,這樣細膩的手法與悲天憫人的情懷與個人特質有關,創作所表現的風格與格局,與藝術家的特質息息相關。譬如:法國動物畫家羅莎.邦賀(Rosa Bonheur, 1822-1899)以動物的形象來表現不受社會約束的情感,強調動物的自由與大自然的永恆。【4】 羅莎.邦賀描繪的動物,如:獅子,牠們不受人類控制的狀態,呈顯出最自然野性的姿態。羅莎.邦賀如此地描繪,從本身性別特質出發,表現較為陽剛特質。然而,藝術家林庭如認為,這些畫作中「可愛」的動物,其智商跟人類的幼兒差不多,為何人類卻無法以同理心來看到動物?人類對待自己的同類,是具有同情心、憐憫心的,那為何對待動物卻如此兇暴、殘忍呢?她捕捉了每個人不同的思緒與情感,質疑單一文化主義與人類中心主義,讓我們去思考物種間彼此的依賴關係,這樣的格局,也讓我們跳脫出狹小的島嶼與生活圈,去延伸出更多議題與思考,去省思人類未來共同的命運與危機:生態的浩劫與全球暖化。
【3】朱珮儀、謝東山,2006,《台灣寫實主義美術》。台北:典藏藝術家庭,頁 262。
【4】詹姆斯.薩斯羅(Saslow, James M.),1998,謝鴻均譯,〈無奈的隱瞞:關於羅莎.邦賀的《馬市》中,女同性戀的詮釋與壓抑〉,《女性主義與藝術歷史:擴充論述(I)》,台北:遠流,頁 382。
二、開放性的觀看方式
林庭如的作品讓人聯想到蘇旺伸的創作,兩人都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觀察我們生活的環境與臺灣的土地,如〈大逃殺 2〉保育類鳥類的生存困境;蘇旺伸藉由戲謔般地藉由馬戲團動物表現出人類的行為,來諷刺、暗喻人類的現實場景;然而,林庭如藉由動物的描繪,引導出「開放」的線索,提供觀者去想像與體會。這一種引導式的方法,創作者利用文藝復興後期西班牙藝術家委拉斯貴支(Diego Velazguez)描繪光線的筆法,將畫面塑造出舞臺的效果,引導觀眾進入畫面的情節與故事,回想起日常生活的情緒與經驗,整個畫面就像是照相機拍下的鏡頭,感覺出故事的瞬間。觀者進入到畫面的故事角色中,反應出人類的各種內心情緒,每個人面對不同的動物都有不同的體會與喜好。林惺嶽作品表達出藝術家對於臺灣土地的熱愛與關懷,表現土地多采多姿的樣貌;而林庭如則是對於臺灣物種的未來,提醒觀者臺灣人對於土地的貪婪、漠視,表達出臺灣蘊含著豐富的自然資源。這樣的表現手法很類似於藝術家洪天宇的《基隆河 I》、《基隆河 II》、《基隆河 III》作品,以三幅基隆河場景的歷史性創作,分別表現三百年前、1960 年與現在基隆河的場景,提醒人類因現代工業、資本主義與商業社會的發展,而破壞生活的環境,提醒世人對環境的關注,從歷史變遷的時空場景,真實地反映出土地的樣貌,洪天宇生動地表現出自然環境的樣貌。洪天宇和林庭如同樣的都沒有進行批判,而是用畫面讓觀者去想像、反思。評論者邱子容對洪天宇的畫作如實地描述:「這幅作品由作者的特殊技法和其主觀的情意投入後的表現,雖然是寫生式的描繪,卻有著和攝影截然不同的呈現,在看見基隆河三個時期的樣貌時,仍可以從中閱讀到喜悅或悲傷的氣息。」【5】楊恩生 1989 年一系列保育類動物與臺灣鳥類的作品,呈現出其精湛成熟的水彩畫技巧,也為臺灣生態環境的保育貢獻一番心力。【6】楊恩生的手法,吸引觀眾去注意臺灣保育的鳥類與物種,看到臺灣土地珍貴的資源。洪天宇與林庭如同樣要喚起國人環境意識的生態關懷的意識,從我們的生活環境開始關懷,提醒出人類的行徑對環境的影響,而人類的下一步要往哪走?我們的所作所為都影響了未來。
【5】邱子容,2003,《臺灣當代美術大系議題篇:環境.生態》。臺北:文建會,頁 74。
【6】同註 3,頁 265。
〈大逃殺 5〉,提供的一個議題讓我們去思辯:人類過度捕殺、獵殺野生動物的行為是否妥當?這些稀有珍品對人類是必須的嗎?難道沒有其他的物品可以取代?物種的滅絕與極端的氣候,〈大逃殺 3〉中提醒人類,人類是否要改變日常行為,這些日常的行為都會影響全球的氣候。研究者伊莉莎白.貝克(Elizabeth Becker)在書中引用表示:「非洲的象牙市場從未受到規範,而在那些市場當中大部分的買家都是外國人,不是中國人。這是全球規模的盜獵,極有可能讓大象登上瀕絕動物名單。」【7】
研究者伊莉莎白.貝克(Elizabeth Becker)分析因全球化發展與觀光業造成生態的浩劫,「『淘金客』在森林裡日以繼夜地挖掘,不但汙染了溪流,甚至獵殺野生動物為食。」【8】或從殖民主義的「狩獵旅行」(Safari)的角度觀看,獵殺野生動物對地球的傷害。伊莉莎白.貝克感慨地表示:「歐洲人也將這片廣袤大陸視為自己私有的狩獵場,獵殺體型巨大的非洲動物,作為他們的休閒運動,也將獵物當成戰利品,其發展數度之快令某些歐洲人士開始擔憂,必須設法讓大象、獅子、原生羚羊逃過歐洲步槍的威脅,以免牠們面臨滅絕的命運。」【9】
【7】伊莉莎白.貝克(Becker, Elizabeth),吳緯疆譯,2015,《旅行的異義:一趟揭開旅遊暗黑真相的環球之旅》。新北市:八旗。頁 280。
【8】同註 7,頁 309。
【9】同註 7,頁 248。
「環保團體針對非洲大象盜獵的長期調查顯示,中國境內團體在背後支持這種殺戮行為,不斷非法進口象牙。」【10】、「起伏不定的歷史和現代社會的壓力造成了諸多問題:盜獵、貪腐、森林砍伐,以及人類聚落嚴重侵占公園保護地。」【11】,「狩獵旅行」看到的是,第一世界對第三世界資源的掠奪。
【10】同註 7,頁 279。
【11】同註 7,頁 249。
藝術家的畫面安排,如〈大逃殺 4〉像是舞臺般的設計感與戲劇性,利用動物與手勢,將觀者進入情節之中,會讓人捕捉到一瞬間的特殊情景,這種畫面的手法在西方藝術中巴洛克藝術裡很常被使用,畫面猶如聚光燈般,打在最具戲劇性的主角身上,讓人聯想到荷蘭藝術家林布蘭特(Rembrant van
Rijn, 1606–1669),表現出有情節的戲劇感,為了畫面的戲劇性而加強的光線與陰影之效果,讓觀者進一步的思考畫面的故事與手勢的動勢,而林庭如畫面中的手勢,更增加構圖的律動感,這是在構圖上一個細膩的巧思與創新,製造出具有故事性的影像。
義大利藝術家卡拉瓦喬(MichelangeloMerisi da Caravaggio, 1571–1610)曾表示:「懼怕醜惡簡直是個可鄙的弱點。」【12】他想要的東西就是真理,他眼見的真理。卡拉瓦喬的「自然主義」,也就是他欲忠實摹寫的自然 — 不管是美是醜 — 的意念。【13】林庭如在畫面呈現的,想要表達出人性真實的意念,每個人面對動物因立場與生活意義的不同,而產生出不同的想法,藝術家正是要表達出人類行徑的醜陋,以及各種私慾、慾望與貪念。
現代學派持續談論情緒震撼力,但這也存在於寫實藝術中。好的構圖讓觀眾的眼睛有一條路線可以依循,並且努力讓視線停留在主題上愈久愈好。這就是所謂的「視線」(line of sight,line of vision)、「視覺途徑」(eyepath)或「引導線」(leading line)。【14】
【12】宮布利希(E.H.Gombrich)著,雨云譯,2003,《藝術的故事》。台北:聯經,頁 392。
【13】同上註,頁 393。
【14】安德魯.路米斯(Andrew Loomis)著,陳琇玲譯,2016,《畫家之眼》。新北市:大牌,頁 131。
約在 1830 年之前,沒有人真正體驗到情緒(emotions),而是感受到如「激情」(passions)、「靈魂的意外事件」、「道德情操」等事物,當時對這些事物的解釋,迥異於我們現在所理解的情緒。【15】 以前沒有特別分析各種「情緒」的感受、意義。認真看待情緒的態度,多半可追溯到 1990
年代中期首度通俗化的心理研究「情緒商數」(emotional quotient, EQ)【16】。觀看林庭如的作品,會因為觀者的立場不同而產生出不同的情緒感受,這是個很特別角色的設定,譬如:當你是保育動物團體,看到這些動物,可能會產生不公之憤與憐惜的感受;當你害怕這些動物時,可能會產生驚恐的感覺;當你是個動物商人時,可能產生出歡喜的感覺,當你是一般忙碌的上班族,你可能覺得這些事物與你無關;如果你是社運人士,你可能會去思考社會現況……在林庭如的作品中,給予出開放性的感受,讓觀眾去參與、感受畫面的情節,感受當下反應的情緒。
美國實力派繪畫大師,同時也是知名美術教育家安德魯.路米斯(Andrew Loomis)表示:「藝術真正需要的是,畫家的想法與時俱進。要做到這樣,我們就必須改變態度,而不是改變主題。因為改變態度對我們最有幫助,也可能發展出新的技法。」【17】藝術家林庭如的創作內涵與環境生態連結,進一步讓我們去思索,生態鏈的關係與人類行為之間的關聯,這是緊密環環相扣的,人類不能單一的從人類中心主義來思考,而是以更大的視野來反省人類生存的位置。
我們要記住,風景畫不必如實陳述某個景色。那種事就留給相機去做。靜物畫或許是讓畫家在設計上表現光線、氛圍、形狀和色彩的大好時機,而不是在畫面上複製實際物體……創意表現自始自終就是一種藝術,跟表達創意所用的工具比較無關。【18】藝術難得的經驗並非單純的景物描繪,更要去結合創作者的生活體悟與對生命的反思,並將構圖作設計與觀者對話,將創意的觀念與外在的形式作結合,讓觀者有機會參與畫作中議題的討論與社會對話。
【15】蒂芬妮.史密斯(Tiffany Watt Smith)著,林金源譯,2016,《情緒之書》。新北市:木馬文化,頁 12。
【16】同上註,頁 22。
【17】同註 4,頁 130。
【18】同註 4,頁 170。
三、從「環境正義」 到「生態正義」
早期的環境倫理學說,多半偏重於自然生態的保存,對人類自以為世界中心這一點不以為然,因而努力建構一套新形態的倫理思想,希望扭轉人類宰制自然的傲慢心態。這種種自然、人類單一思維的取向一直到環境正義出現之後才有所轉變。第一類環境正義理論,是從環境運動孕育出來的環境正義訴求,它提醒世人的目光焦點應從浪漫的自然想像中拉回到現實人生的環境資源分配議題。第二類環境正義理論,則是有許多學者宣稱環境正義不應只限於人與人間的公平分配問題而已,除了人類本身彼此之間的公平正義之外,動植物等個體生命存在者都應該被視為環境成員,甚至包括所有的物種以及生態系,也都應該給予關注與考量,納入環境正義的討論。【19】藝術家從個人的生活經驗出發,到臺灣保育鳥類伯勞鳥的關懷,再到世界上生態議題的思考,從「生態正義」的角度來看待人類與自然環境的關係、動物生存正義的問題:因為人類單方面的中心主義立場,並不能解決生態問題,需要跳脫狹隘人類中心主義的思維,走向更具廣泛與包容性的生態正義的立場,才可以更全面性地思考全球生態問題,這也是藝術家在畫作中揭櫫的想法。林庭如提供一個創新的觀念讓觀者可以與社會、世界對話,從環境正義較具狹隘的思考,邁向「生態正義」動物與環境的關懷來反思。
【19】黃瑞祺、黃之棟,2014,〈環境正義:語詞誤用還是概念擴展?〉,《環境正義:理論與行動》。 台北:碩亞數碼科技,頁 29-30。
四、邁向生態中心主義
深層生態學可謂是最早運用(文學)生態學的角度來嘗試解決人類所面臨的問題。鑒於六O年代對生態的理解,包括環境汙染、人口問題和生態危機等,生態學家納斯(Arne Naess)在 1973 年於《探索》雜誌上發表〈淺層、深層及長期的生態運動〉“The Shallow and the Deep, Long-Range Ecology Movement:A Summary”, 試圖從污染、資源、人口、倫理和教育等角度切入,期能從根本上解決環境危機。【20】深層生態學提出其重要論點:地球上的人類與其他物種各有生存和繁衍的內在價值;人類過分干預非人世界,以及,主張生命平等主義。
在文學領域上,廖鴻基以宏觀的視野來討論環境生態與生命的價值。學者李育霖指出:「廖鴻基的海洋與鯨豚書寫與臺灣其他的自然書寫一樣,同時深入介入環境保護、動物權力、漁業捕撈與經濟發展等相關議題,因此其作品所關懷的議題也超出在地的範圍,成為跨國與全球性的。」【21】在藝術領域上,不同的創作者藉由不同的角度探討環境生態的議題,喚起國人對自然保育的意識,林庭如的創作,開始從臺灣土地來做思辯,最後跳脫出人類本身的視角,從一個廣闊的生態系統來做反省,思考人類在環境中的位置與角色,現今我們的作為是妥當的嗎?
【20】蔡振興,2013,〈緒論—生態文學批評〉,《生態文學概論》。台北:書林,頁 4-5。
【21】李育霖,2015,《擬造新地球:當代臺灣自然書寫》。台北: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頁 147。
從林庭如的創作來思考,藝術家所描繪人與動物之間的關聯,人可以把寵物當作是家人來看待,卻無法將地球上的其他物種平等看待,如〈大逃殺 3〉,藉由動物的象徵,隱喻地球上弱小的物種,提出對於「生命價值」的思考與生命的尊嚴,人類對弱小物種、更弱勢的族群/種族的迫害,提出生命價值的反思,藉由畫面物種的暗示,讓我們去反省人類的自我優越與強權的思考,當人類比其他物種/種族更優越時,便侵略、宰制其他的物種/種族。創作者林庭如畫作所描繪的物種,也是超越臺灣的地域性,從生活經驗出發,以全球性的視野來思考,讓我們去省思全球暖化、極端氣候、生態浩劫與物種之間的關聯,是不是我們可以用同理心來看待這些弱勢的物種?
法國左派思想家安德瑞.高茲(Andr Gore, 1923-)認為,只要存在利潤動機,資本主義與生態環境之間的矛盾就無法克服,因為沒有人會認為空氣、水、地下礦產,以及自然界維持自身平衡的物質能量,是需要付費的,換言之,在資本主義體系下,一切「非人為再生產」的資源都被視為免費的、任意取得的。而這種「自然免費論」就是資本主義掠奪自然資源、破壞生態環境的誘因,利潤動機與掠奪誘因的結合,就是資本主義的生產邏輯:一種在增長、積累、消費之中不斷加深加重的循環消耗。【22】也因為人類認為這些資源是可以任意取得的,沒有去思考資源會枯竭的一天,而造成現今地球環境的警訊。
我們可以把自己的寵物安頓得很好,卻忽視生態界中物種所面臨的困境。知名人類/動物關係學家哈爾.賀扎格(Hal Herzog)表示:「最近幾年裡,寵物已完全被視為家庭裡的一份子了,寵物用品工業把這現象稱之為寵物的人類化(humanization of pets)」【23】飼養寵物的風氣與國家的法令、文化禁忌息息相關。學者哈爾.賀扎格便提出:「食物屬於美味或噁心的最大關鍵,其實是文化。」【24】因此,我們看到各種物種的態度與各國的民情風俗有直接關係,日常食物的禁忌與文化息息相關,看到物種的態度與立場也就不同,同時,也因身份的不同、立場的差異,對待「寵物」的態度、立場也有所差異,如同寵物繁殖場與家庭飼育者的心態之差異,林庭如的創作,從生活靈感著手,讓我們去思考不同人行為背後的動機。
【22】宋國誠,2012,〈安德瑞.高茲 人文生態學—一種快樂的政治學〉《閱讀左派:20 世紀左翼思想》,頁 61。
【23】哈爾.賀扎格(Herzog, Hal),2012,彭紹怡(譯),《為什麼狗是寵物?豬是食物?: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道德難題》,新北市:遠足,頁 113。
【24】同上註,頁 259。
五、結論
藝術要感動人的地方,焦點不僅僅只有技巧、構圖佈局或形式上,最重要的是要回歸藝術家對於生活的體悟、對生命的感受,以及「詮釋能力」,細膩地處理人類深層的情感,這些可以是很個人內在的,也可以是回應社會的議題,讓創作者與社會有對話的可能性,在「大逃殺」系列中,表達出大自然有維持生態鏈平衡的定律,以及生物間的生存需求與彼此間的關係,給予觀者思考的切入點,創作者讓觀者進一步思考人類在生態中的位置,讓觀者可以換位思考,我們生活中的行為都可以考慮到物種的生存問題。
從寫實藝術的流變來看,新寫實的「新」光環大約在 1980 年代中期以前開始褪下,不再扮演藝術最前鋒的角色;同時,寫實藝術進入另一思考、潛行階段,畫得像照片或以照片作畫已非重點所在。【25】 對於 1970年代以來鄉土寫實主義的描繪、景物的刻劃,許多學者與藝術家都提出反思與建言,希望未來的藝術創作可以有更多藝術家對生活的思考,投注心靈的摹寫,而對僵化的行事風格有所改革,而不僅僅止於媒材形式上的表現,這樣只會限縮臺灣寫實繪畫的風格走向。
對於慣性化與過份雕琢的現象,林惺嶽不僅提出批判,也進行積極性建言,他指出在持續轉變中的社會,畫者「應當懷具反省與批判的眼光」,如此題材方面才能從定型化、概念式的限制中解脫,而與現代發生關聯進行改造,這才是鄉土概念所要揭櫫的深意。【26】林庭如的創作,讓觀者可以從生活中自己的立場而去思考與反省,藉由畫面的暗示,我們可以從生活自己的行為著手,而看待我們生活的土地與動物,提供一個角度與機會讓我們去反思。
從人類中心主義的角度來觀看物種,人類站在自己的立場看見的是:有哪些資源可以被利用?哪些物種可以被掠奪?處處都以自我中心的角度,而看不見其他物種的存在;然而,林庭如的創作讓我們可以設身處地為存在的物種來思考,提倡更永續經營的生存方式,讓人類可以與自然環境和平的共處,也會其他物種更周全的作為,生活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為環境盡一份心力。
學者Brian Baxter 提醒,「生態正義」與「環境正義」間的差異,「生態正義」強調的是「人類和其他自然間的正義」,然而,「環境正義」關注的是「人類之間環境利益及負擔的分配」。總之,環境正義在意的是以正義方式對待人類不同群體之間的環境風險差異,生態正義則關切以正義方式對待自然。【27】林惺嶽給予在畫壇上已取得亮眼成績且根基深厚者的忠告是:「在技巧的磨練與想像的創造之間維持平衡」。正如美國美術教育家安德魯.路米斯的提醒,我們應正視畫面所要傳達之創意與內涵,技巧的形式僅是「再現」藝術家之想法,更重要的是藝術家的概念有無更進一步對社會現況的反思,以及對前人創作概念與觀念的突破。林庭如的創作,讓觀者可以從生態正義的角度去思考人類在環境中的位置,及我們與自然生態之間的關係,發掘生活中的靈感,林庭如的創作提供許多的省思與想像,讓欣賞者可以反思自己的行為與價值觀。
最後,引用學者謝東山一個激勵人心觀點,當今臺灣寫實主義繪畫所帶來的創新與活泉,深化了臺灣當代藝術的內涵與發展。學者謝東山提出:「今天的臺灣寫實藝壇,在寫實的訓練上,各人有個人的獨特樣貌與所傳達的內在思維,讓寫實藝術不僅僅是外在形象的描寫及技巧的炫示,故將『寫實』的境界和可能性帶入不同的層次。」【28】林庭如帶有超現實風格的畫作,提出創新的觀念、發掘生活的靈感,並扣緊土地情感的脈動,給予觀者許多想像空間與生活反思,這同時也是 1970 年代的鄉土美術運動所帶來的土地情懷與現實生活的反思,而臺灣許多年輕藝術家更投入了更多的個人觀察與創新手法,未來臺灣寫實主義繪畫的發展更值得我們拭目以待。
【25】同註 3,頁 287。
【26】同註 3,頁 288。
【27】同註 19,頁 30。
【28】同註 3,頁 2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