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二十一世紀的台灣社會,正處於現代化的生活狀態,在物質文明快速發展的同時存在著各方面的不斷變遷,如:社會結構、生活方式、道德觀念、行為模式,甚至是人自身性格變化的過程,都在在呈現出一種錯綜複雜的局面。而在這樣的台灣社會環境中,藝術家馬如龍正試圖想從中用繪畫的方式,揭示他視覺觀看後的一種台灣社會的「情境現象」[註1]。
這幾年在台灣藝術圈中,存在著某種分裂的實質可能和現象。許多人可能已經意識到,寫實藝術家他們熱愛生活,願意描繪生活,他們忠實地描繪它,以至於有些人開始批判這些描繪如攝影照片的繪畫技巧,無法體現美感經驗與內涵。的確,有些作品描繪得過於生硬,這些生硬是源於藝術家們直率而真誠地描繪自然,彷彿一張攝影照片。然而,藝術家用他們的視覺觀看世界,並用描繪的方式,盡可能地呈現出他們眼裡的真實情境。根據柏拉圖對於理型概念,我們可以知道我們現在所在的自然世界,是理型世界的模仿、複製,而藝術世界則是從自然世界模仿而來。換句話說,理型世界的概念存在,是先於現實物體的存在,而寫實藝術所描繪的是自然世界的物象。然而,寫實主義藝術家的繪畫,大多將目光投向身邊所發生的現象,揭示社會上的種種因社會迅速發展所伴隨的矛盾與不公之現象。雖然藝術家描繪的是實實在在的自然世界之物象,但同時,也無形中將那些我們無法用肉眼看到、摸著的「情境現象」表露其中。
筆者第一次觀看馬如龍的作品時,對於他處理人物肌膚的皮\膩刻畫,和他一貫在其作品中特有的低彩度灰色調,以及將畫面中不必要的部分大膽省略之點,印象深刻。但最引起我好奇的是「夢裡洪荒」系列作品中,那靜謐空間與人物之間的所呈現出來的微妙對立關係與詭譎的氣氛,無比耐人尋味。
以人像與古典寫實技法作為主要創作方向的馬如龍,就是不斷地在自己的創作上,用他自身的視角,觀看他所處的生活空間與人的關聯,並重新運用屬於他自己的繪畫語彙,詮釋生活周遭的感知事物。如此的寫實繪畫已不僅僅只強調形而上的理念傳達,而是將其生活中的經驗現象,用繪畫的方式呈現給觀者。
然而,很多時候,正當我們想著藝術家究竟想藉由作品傳達何種理念思想時,可能已經先被藝術家純熟的寫實描繪技巧填飽視覺,而遺忘被描繪物象的背後隱含的另一層意義。馬如龍則是有意避開這類問題,將其畫面中的被描繪物單純化,讓畫面訴說的訊息更為直接。在馬如龍的作品中,常見一種對”社會目光的閃避”與對”未來感到無所依靠”的疏離感,其畫筆下的世界,正瀰漫著一股冷靜面具下的感知騷動。
有趣的是,現今的台灣藝術市場,因美學教育的推廣與普及,使得社會對於藝術的需求漸漸轉變,寫實人物畫侵略性高、傳統的內容與制式化的形式,使得一般大眾對傳統靜物及人物寫實主題的繪畫漸趨乏味,紛紛將目光轉往動漫或插畫風格的人物繪畫。另外,傳統寫實人物畫多是描繪與觀者不相干的人,對於藏家來說也不適合購買安置於家中,對於觀者而言更是難以引起共鳴,這些因素使得動物畫與風景畫在藝術市場上為之興起。雖然,人物畫在市場中的地位,被動物畫與風景畫瓜分佔據。但是,馬如龍卻依然秉持著畫人物畫的堅持,持續從人物畫的題材中尋求新的突破。
「夢裡洪荒」系列作品中灰色調性的審美特性
色彩,顧名思義即是多種顏色的集合總稱。色調,則是指稱一個畫面中某個特定色彩中的色系傾向。瓦西里.康丁斯基(WassilyKandinsky,1866-1944)在《藝術的精神性》一書中提到:
大體來說,色彩是一個媒介能直接影響心靈。色彩是鍵、眼睛是槌、心靈是琴。藝術家便是那隻需要敲鍵而引起變化的手。所以很清楚的,色彩的和諧必須建立在心靈的需要上,此及內在需要的原則。[註2]
而牟柳焓在2014年視覺藝術「中介」研討會暨文化創意動畫產業學術論壇論文集中更進一步提到:
色調也可以理解為色彩的情感性,是色彩重要的審美特性,它具有強烈的人類主觀屬性,比如人們形容,紅色調是激情,藍色調是寧靜,黃色調是高貴,綠色調是生命,紫色調是憂鬱……說明”能夠鳴響的是色調,而不是顏色”。[註3]
由此可知,色調在藝術作品中佔有相當重要的位置,它能主導整個作品所想散發出的信息與意境。同時,也能讓觀者可以直觀且快速地對作品進行理解與產生共鳴的最佳途徑之一。
了解色調在藝術作品中所扮演的角色之後,我們將目光轉往馬如龍〈夢裡洪荒〉系列作品,這時可以清楚地發現馬如龍掌握了色調在作品中的審美特性。在色調的處理上,馬如龍會刻意將「明度」降低,讓作品呈現灰階的層次感。[註4]總體來觀看馬如龍「夢裡洪荒」系列作品,可以發現藝術家將其系列作品中的色調明度降低,使畫面整體呈現出一種隱隱沉靜的灰色調。馬如龍在對於描繪物之色彩的掌握,毫無疑問是精準的,然而,他在此系列作品的畫面中,將人們原先認知中的物體固有色進行了調整,而這種將色彩調整為同一調性的創作手法,同時刺激著觀者的色彩知覺能力。
確實,筆者在觀看「夢裡洪荒」系列作品時,著實被作品中的灰色調畫面牽引著,等到看見人物的灰色調肌膚時,發現畫中人物的肌膚色彩與自己以往所認知的色彩不同,頓時有種感知與認知相互矛盾拉扯的感覺產生。
然而,在色彩知覺受到挑戰過後,重新從整體色調中接收藝術家所傳遞出來的訊息—寂寥。其中,「夢裡洪荒」系列作品中的〈再見〉(圖1)這幅作品,其細緻平滑的筆觸,形塑出具冷灰色調的人像,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畫面中的人物,從髮絲、衣著到肌膚都有著偏灰色調的色彩在裡頭,馬如龍如此的上色方式,帶動整幅作品平穩寂靜的效果。而〈再見〉畫面中,兩位女子雖處於同一場域,但卻互相沒有交集,畫面左邊的女子,用髮絲遮住臉龐,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右邊的女子則是將頭往下低的姿勢,同時將手舉起確保墨鏡的位置,深怕與他人眼神的接觸。兩人看似刻意迴避了彼此接觸的機會,也因眼神的藏匿遮蔽,更能充分使觀者也感同身受,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與疏離。
寂寥場域中的人像自白
在傳統美術史的脈絡中,依著這不同藝術家的表現形式,也有不同的呈現方式,舉凡頭像、胸像、半身像、全身像、群像…等等。在過去傳統繪畫中的人物畫與人物肖像畫應當是指稱描繪具有人物形象的繪畫,多半是以神似描繪對象為目的。藝術家會針對人物的容貌、姿態、情緒、服飾等進行真實的描繪。然而,歷經社會的種種變化、思想觀念的轉變、科學技術的進步,以及人類文化的演進等,漸漸地影響著藝術的發展。單就人物畫來看,藝術家們已經不再滿足於描繪神似的畫面僅此而已,有的藝術家會將描繪對象的精神狀態、身分地位與民族意識等等信息融入在畫面之中,呈現描繪對象的裡外真實的樣貌;有的藝術家則是會將自身的思想情感也投入在其中,透過藝術作品表露他們的真實心境。
(一)人像的表現
筆者第一次到馬如龍的工作場域參觀,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女神與小鮮肉(圖2)和〈金色幻影〉(頁50-51)這兩幅作品。這兩幅作品的構圖並非典型的人物畫,通常人物畫多為人物肖像畫或群像畫,然而,〈女神與小鮮肉〉和〈金色幻影〉這兩幅作品的畫面中描繪的女性人物,皆只留下唇部至臀部之間的部位,這與以往筆者對人物肖像畫亦或人物畫的印象不同,可以說是馬如龍在傳統人物畫中,一種創新的突破與嘗試。
從〈金色幻影〉的構圖來看,大片不知道為何物所有的陰影,直接壓迫式地灑落於女子的身上與其背後大片的白牆上。而女子的雙唇緊閉,右手彎曲橫置於腹部,同時抓住於放身旁的左手手臂,胸下的衣服皺摺,顯示出女子的右手有稍加使力。這幅作品使筆者不禁想起阿里斯蒂德.馬約爾(AristideMaillol,1861-1944)〈fileofaGirl〉(圖3)這幅作品,作品中女子的頭上戴著的黑色蕾絲帽,帽子將其眼睛部位遮住,只露出鼻子以下的模樣。而在金黃色背景的襯托下,從女子略為傾斜往下的頭部,以及往後伸展的手臂,作勢要往畫面右邊植物的姿勢,不難看出畫面中的女子正準備要向前仔細欣賞對向的植物。